在日本打工

■本刊记者/刘炎迅

出国赚大钱是这些中国女工们的梦想，但现实远没有那么美好

在日本山梨县昭和町一家名为technoclean的洗衣工场工作的6名湖北女实习生，曾怀揣着出国赚钱的梦想，但现实击碎了她们这个梦想。她们长时间做着高强度的工作，却无法得到相应的待遇，在提出加薪的要求后，她们只能被迫舍弃这个来之不易的工作。

到日本成洗衣工

 çŽ‹ç¾Žç¾¤åŽŸæ¥æ˜¯é»„石市康赛服装集团的一名职工，2003年，效益滑坡的厂子无力继续经营下去，王美群于是买断工龄下岗。

1975年出生的王美群开始四处寻找门路，期望得到一个赚钱养家的机会。如同大多数下岗者一样，无专业技能、无人脉关系、无丰裕家底的王美群，找工作很不顺利。

2004年，她听说城里有个东创公司，专门从事对外劳务输出，而且据说服装女工在国外特别“吃香”。

　

憧憬着出国赚钱的王美群，毫不犹豫地去东创公司报了名，劳务介绍费、保证金、培训费等各种费用加起来，王美群向东创公司交了3万元左右，“有2万元是借的”。

　

2005年12月，王美群与张琼、阮汉霞等黄石女工一起，来到了日本。

很快，王美群等6人被送进一家名为商工振兴研究协同组合的企业。　

接下来几天，王美群首先被要求学习日语。还没有完成日语学习计划，一纸通知送到王美群等人面前。她们被转送到山梨县的technoclean公司从事洗衣工作。

王美群说，这家technoclean公司主要承接日本一些电子、医药、化工企业工作服、手套等洗涤的业务。

突然成了一名洗衣女工，王美群等6人颇为疑惑。“但后来一想，反正都为了挣钱，就干下来了。”

“去日本的第一年，我们的身份是研修生，每天工作14.5小时，一周只有星期天休息。”王美群说。

这些远赴他乡的女工们，月薪5万日元，折合人民币3200多元，8小时以外算加班，每小时300日元。

起初，这些女工都怀着雄心壮志，她们自认为都是能吃苦的人，一定要在日本“多加点班多赚点钱”，但很快，工作强度之大，完全超出了她们的想象。　

仅有的一点美好记忆，定格在赴日后的第一年。那年的4月和8月以及12月，这些女工们意外享受到公司给予她们的“一日游”和“烤肉聚餐”。但日常生活却是一团糟，“在那里几乎不敢到外面买东西，都是去买别人挑剩的烂菜。”

 2006å¹´12月，工作了一年的女工们通过了考试，由研修生转为实习生，工作也随之发生了两点变化：工作时间每天延长2小时，加班费每小时多了50日元。

不久，东创公司总经理王香来到了日本，按照约定，向女工们每人收取了15万日元的押金。

王美群说，根据日本有关规定，洗衣业是不能使用研修生的。为了躲避日本国际研修协力机构每年一次的检查，公司一到检查时就将食堂改造为缝纫车间，让她们装模作样地从事服装加工。并事先伪造了她们的工资单，还要求她们在接受调查时统一口径，说每月加班不超过规定的33小时。

此时，王美群和她的伙伴们已感到疲惫不堪，“每天工作16.5小时，有时站着都能睡着。”

由于长时间戴手套、穿胶鞋工作，手脚不透气，6名女工均不同程度地染上了脚气、灰指甲等。而洗衣时要接触被化学物品污染的工作服以及洗衣药品，她们的皮肤也都受到不同程度的损伤。

不公平待遇

 æ—¥å­ä¸€é•¿ï¼Œè¿™äº›ä¸­å›½æ¥çš„女工与日本女工成了朋友。“有个日本洗衣工告诉我，她的工资每小时是1000多日元，但其余的就不肯多说了。”王美群说。

后来，王美群又在公司附近张贴的一张告示上发现，研修生加班工资为703日元／小时，实习生为831日元／小时。

这激起了王美群等人的愤怒。“不公平，干相同的活，凭什么工钱少那么多。”于是，她们在今年8月20日向公司提交了“加薪申请”。

“我们在公司承受着最大的工作压力，但是，连当地法律规定的最低工资标准我们也无法享受。”6名女工将一份长达两页的血泪“陈情书”递交给了公司社长内田正文，希望以此来打动公司主管。

当时公司答应，23日下午3时前给予答复。女工们也决定，在得到答复前不去上班。　

与此同时，王美群等人听说，日本有一个专门为研修生提供服务的“国际研修协力机构”，“里面有中国人接听电话”。21日下午，女工们打电话过去，讲述了自己的遭遇。

“对方听了后很吃惊，让我们赶紧去找劳动部门求助。”王美群说。

22日，尚未来得及去劳动部门求助的女工们，在早上7点多“出事了”。

当时，王美群等人还在宿舍里睡觉，突然听到屋外一阵阵喧闹。

“社长打人啦。”听到外面叫喊的王美群，立即和另一名女工张爱霞跑出去看。

王美群回忆，当时有10多个年轻男女在公司社长的带领下，将隔壁宿舍的阮汉霞等4名中国女工从房中强行带出来。

“还没有搞清楚什么事情，我们也被那帮人抓住，带到了宿舍楼下。”王美群回忆。

6名中国女工，除了胡菊花逃脱外，都被塞进了一辆小巴士车。

后来王美群等人才知道，黄石东创公司8月21日向日方发去了两份传真，以其中两名女工的护照涉嫌造假为名，要求日方将6名女工全部遣返回国。

3名女工回国

 5名女工挤在车子里，一路颠簸，“一开始我们很害怕，不知道会发生什么，要被带到哪里。”王美群说。

这时有人告诉她们，要送她们回中国。“衣服行李，存折钱包，一切都留在宿舍了，怎么能两手空空这样回国。”王美群说。

女工们开始在车里挣扎。约20分种后，汽车在一个红灯下停下，这时，坐在车窗边的王美群瞅准时机，跳窗而逃，段艳红、张爱霞也紧跟其后，跳了下来。

“押解”女工的几个日本人也随即下车，追了上去。王美群、段艳红、张爱霞三人很快被追上，为了不再被带到车上，3人抱住树干，拼命挣扎反抗。

激烈的冲突很快引来了巡逻警察，“我们的日语都不好，没法和警察对话，很快他们就离开了。”王美群说。

一直折腾到当天下午，公司眼见已经赶不上飞机了，便答应送王美群等人回宿舍，但女工们已经不敢再坐公司的车，精疲力尽的5人穿着睡衣、打着赤脚，相互扶持着慢慢走回宿舍。

　

回到宿舍后，5名黄石女工被监视起来。借上厕所之名，段艳红逃脱了。

　

次日，女工们陆续接到了东创公司负责人打来的电话，“快点回来，否则你们一分钱也拿不到。”当晚，不愿回国的张爱霞从二楼跳出去。6名黄石女工，只剩下王美群、张琼、阮汉霞在一起。　

8月24日，星期日。日本公司和东创公司继续向3人施压，让她们尽快回国。由于女工们的工资都存入存折，而在日本周末无法用存折取款，此时回国，无异于空手而归。因此，公司领导层每人凑了50万日元，按照工资存折上的存款数量，向王美群、阮汉霞分别支付了270万日元、158万日元的现金。　

8月25日下午，王美群等3人回到黄石。

牵涉中介机构

 8月22日，旅日华人作家莫邦富在《日本新华侨报》上发表文章，详细披露了王美群等6人的遭遇。

在莫邦富的文章中，王美群等女工被比做现实版的《啊！野麦岭》。这是一部曾经风靡日本的电影。

《啊！野麦岭》里，来自穷乡僻壤的少女告别家乡的亲人，翻越野麦岭，来到长野县的缫丝工厂打工求生。然而，等待她们的却是超负荷的劳动和资本家的压榨剥削。有的少女积劳成疾，身染重病。她们的亲人星夜赶来，想把少女背回父母等待的故乡。金秋时节，野麦岭上枫叶如火，景色如画。可是，少女却在趴在亲人的背上，在这美丽的风景中永远地合上了年轻的双目。

巧合的是，野麦岭所在的长野县与女工们所在的山梨县相邻。

黄石东创公司9月10日向黄石市劳动局提交了一份报告，报告对最先报道6名女工在日受到非人道待遇的莫邦富在“事实真相尚未完全查清前，即利用媒体大肆炒作，颠倒、诬造与该公司负责人王香的谈话内容”深表遗憾。

东创公司称：该公司近几年派出了数百名各类研修生赴日研修，大多受到日本公司好评，回国后也成为技术骨干。公司总经理王香、副总裴明红已于5日前往日本解决该问题。

据悉，黄石东创公司是省劳动和社会保障厅批准的21家合法境外就业中介机构之一，已开展过多项对外劳务派遣业务。

此前，东创也曾涉类似纠纷。黄石当地媒体曾报道，2005年，当地女子刘一丽（化名）花费３万多元，经东创介绍，欲赴日做服务员，到日本后却变成了陪侍女。湖北电视台播放过一条新闻称，2006年，3名安徽农民工和东创签订境外就业合同，最后却无法出国，3人多次讨要3万元中介费未果。

从中国引进廉价劳动力

3名女工回到黄石后不久，东创公司便打电话过来，“让我们去签字。”王美群说。

到了东创公司，王美群3人拿到一张“情况说明”。“上面写的都不是事实，和我们在日本遇到的不一样。”她们不肯签字。

王美群3人的日本护照被收走，东创公司的人表示，要把这3本护照送到日本technoclean公司，把女工们丢在那里的存折上的钱取出来。

9月8日晚，中国驻日大使馆已紧急召开会议，商议对3名仍留在日本的女工进行保护。

9月9日上午，中国驻日大使馆兵分三路，其中一路在莫邦富的陪同下，去看望了仍留在日本的3名女工；另外一路到女工们工作的山梨县，希望当地警方能全力调查此事，维护中国公民在日本的权益；第三路人马找到专门接收外国研修生的财团法人了解相关情况。

据介绍，几名湖北女工此前所工作的technoclean公司并不具备接收外国研修生的资质。

在日本，只有在喷图、缝纫、印刷、金属制造等技术含量较高的行业，才允许招收来自外国的研修生，像王美群这样的 “洗衣工”，并不具备任何技术含量。日本许多接纳外国人研修生及技能实习生的机关，将外国人研修生及技能实习生当作廉价劳动力来引进，并由此引发了各种各样问题的发生。据法务省入国管理局统计，被认定有“不正行为”的机关数在首次开始取缔的2003年为92家，而到2006年已经高达229家。

目前，湖北省劳动和社会保障厅已要求黄石东创公司提供6名女工签订的劳动合同复印件。“同时，我们还要求东创公司认真配合相关部门的调查工作”。

王美群等人的遭遇，已受到了日本当地律师会的关注。日本律师会一位资深副会长已公开表示，将介入此事，为几名女工争取权益。

据了解，如若法院最终裁定日本当地企业对几名女工的伤害事实存在，日方老板将面临监禁的处罚。同时，几名女工可就自己受到的伤害提出民事赔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