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有护官符后有“一览表”
 
张鸣 
 
白墙涂鸦

　“特权是用钱换不来的，尤其是那种飘飘然的“精神享受”，是多少钱都换不来的。现在大家不都喜欢做“特别的你”吗？”

　《红楼梦》第四回，葫芦僧乱断葫芦案，说贾雨村就任应天府府尹，接了薛蟠打死人的案子。门子递给他一份当地的“护官符”，说是如今做地方官的人，都有这样一个名单，上书本地豪门大户的姓名，官爵。人称“护官符”，省得不小心触犯了这里面的人家，自家的官帽子就保不住了。贾雨村打开看时，发现“皆是本地大族名宦之家的俗谚口碑。其口碑排写明白，下面皆注着始祖官爵并房次。”开首就是四大家族，贾、史、王、薛。贾雨村是明白人，于是，就依从从前葫芦庙小沙弥现在的门子的建议，葫芦断了薛蟠的案子。

　《红楼梦》是小说，但小说讲的故事，往往是真事。从来在地方为官者，大抵都知道为政不得罪巨室的道理。类似的“护官符”，在一些地方，肯定是有的。只是未必由门子递给长官，长官的幕僚，早就给主人准备好了。新官上任，第一件事就是去拜门，挨着一家一家走动走动。此后本地豪门大户如果有事，一个片子递上来，能办的事，就该照应，面子要给足。比如佃户抗租不交，一个片子送到衙门，地方官一见名刺上的名讳，这个佃户就要被押起来，至少要吃顿板子。如果涉及这些人家的官司，无论怎么说，都要偏着点。反过来，地方官维持地面，豪门大户也要给面子，征粮征税，维持治安，该帮忙的，自然要帮忙。如果当地的豪门大户来头足够大，即使平时不给地方官面子，不帮忙，地方官也照样得小心应付。否则，就像那门子说的那样，轻则官位不保，重则性命堪忧。

　这种现象，过去我们称之为“封建特权”。今日观之，虽然封建未必，但特权却是真实的。这是一种专制时代特有的现象，某些人比其他人更平等，因此衣食住行，都可以享受特别的优待。

　写《红楼梦》的曹雪芹死了两百多年了，中国已经现代到了可以载人上太空。但是，曹雪芹描写的“护官符”，却阴魂不散，变种犹存。报载，河北邯郸市的某些公路收费站，都有一个镶着镜框的本地特权车一览表。其中详列市委、市政府四套班子，加上市纪委和顶头上司市交通局的车辆牌号，这样的车，一律免收过路费。据邯郸市有关管理收费站的负责人说，这样做，是为了方便领导工作。

　我对公路收费，一向反感。但如果要收费，就得官民均收，如果民收官不收，为官者即为享有特权，特别可恶。但我相信，这样的特权，哪儿都有。邯郸公路收费站的人，倒不见得对特权有特别的喜爱，想必是脑子比较笨，记不得如此多的特权号码，不得不抄录出来，挂在墙上，结果被人曝了光。当然，所谓方便领导工作，是说不通的。如果不交费是方便工作，那么领导的车加油也应该优先，而且不该交费，进而，上商店买东西也优先，也不交费。省下来时间，不都是方便工作吗？

　其实，秘密不在这里。据有资格享有特权的人讲，享受特权绝对是种特别的享受。有的时候，比多给钱都过瘾。比如开车吧，有资格犯规而不受惩罚的特权车，开在路上，如果不犯规，尤其是当着众人的面不犯点规，比如闯红灯，该禁行处不禁行，简直浑身难受。在众目睽睽之下，别人走不过去，自己可以走过去，别人要缴费自己可以扬长而去。那个感觉，就像做了皇帝似的。这就是为什么公车改革嚷了那么多年，而且各地的改革方案，对不再使用公车的人，都有大量的补助，在钱上面得益颇多，可就是改不动的真正原因。因为公车在某种程度上意味着特权，而特权是用钱换不来的，尤其是那种飘飘然的“精神享受”，是多少钱都换不来的。现在大家不都喜欢做“特别的你”吗？有特权者，就是特别的你。

　当然，从根本上讲，特权的存在，还是因为配享有特权的人，拥有特别的权力，可以福人祸人的权力。谁要是怠慢了他们，后果不堪设想。反过来，谁要是谨遵“规矩”，奉上特权，多半有好处。所以，这个世界，才前有护官符，后有一览表。

　张鸣 中国人民大学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