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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以往送中华烟不同，如今贿选送食用油比较多

 

 

 

《瞭望东方周刊》记者黄柯杰 | 浙江金华报道

 

 

在基层换届选举期间和复杂的农村环境下，如何界定贿选是一门高深的学问。如今，金华市有了细则。

在这些细则规定下，竞选人请客吃饭也要谨慎，送钱物也有严格区分，发一支烟是人情往来，发一包烟拉票，那就可能涉嫌贿选了。如果被查实贿选买票，那就要剥夺竞选资格，行政拘留了。

把“幕后活动”变成“台前竞选”，严打贿选，把握程序公正，成为今年金华市村级组织换届工作的亮点。

 

中华烟脱销

 

每当基层换届时节，浙江一些县城的中华香烟都要脱销。

本刊记者还记得8年前的壮观场面。2003年，本刊记者曾在义乌郊区目睹过一次竞选场面，冬天的寒风里，一位村民为竞选村委会主任，正在村口拉票演讲，大谈其当选后，如何为村里的公共建设做贡献。

站在他前面的两个堂兄弟，手里夹着两条中华，看到路人过来，不论是否认识，撕开一包烟每人一支发一圈。据他两位堂兄弟介绍，他的哥哥在外办厂做生意，这次回家竞选村主任，是为了造福乡民，并承诺担任村主任期间，不需要一分钱的工资。如果看到本村村民鼓励的声音，他们还送一包烟，并嘱咐，投票的时候支持一下。

但是，这一幕，今年不再能看到。因为，按照金华市相关的细则规定，如果竞选人在选举期间，送香烟给选民，可能涉嫌贿选。

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村民委员会组织法》的法律规定和浙江省五部门下发的十条禁令的基础上，金华市根据自身的实际情况，制定了符合地方特色的一系列规定，在选举过程中，严厉打击贿选。

金华市委组织部副部长、社工委书记曹锦喜接受《瞭望东方周刊》采访时表示，截至1月21日，金华全市4805个行政村，已经有4785个村完成村民代表的推选工作，有4777个村完成党组织的换届工作，4325个村完成村民委员会选举。目前，换届选举工作已经接近尾声。

截至目前，全市共查处换届选举过程中的各类违纪违法案件78件，95名涉案人员被分别处以党纪处分和治安处罚。

对于贿选标准和界定，曹锦喜认为，金华的主要做法是“市级出台意见，县级细化标准”。他告诉本刊记者：“在金华地区，各地经济发展不平衡，义乌和磐安的经济发展水平完全不一样，在省和地级市的层级上，需要出台一系列意见，粗线条的禁令，到县市区层面，还可以按照市里的要求，进行细化。”

对此，金华市下属各县市都规定了自己的高压线。比如，永康市和磐安县把“送现金、有价证券或存款的；送实物的；赠送或转移无形资产支配权的；突击性为选民交纳养老保险、医疗保险、水、电费、电视视听维护费等；借节日、喜事等名义，送钱物的；口头承诺选举后给予某些利益的；以贿赂方式妨碍选民自由行使选举权和被选举权及破坏选举的”这7种行为列入贿选范围。

金华市委组织部组织处处长胡小荣对本刊记者表示，通过这些举措，让竞选人的活动规范起来，明确竞选导向，规范竞选行为，把握“先选事，后选人”的原则。从为公共事业做事情的角度来选，张榜公布要做的村级公共事业。

同时又明确选举人公布承诺事项时，一些并不针对个人的承诺，如承诺为村集体办实事做好事的，都不属于贿选。

 

送食用油贿选

 

尽管在高压态势下，但一些贿选案件还是发生了，而浦江县打击贿选可谓神速。

2010年12月10日，浦江县郑宅镇村级组织换届试点工作查处组接到群众举报，称该镇某村村民王某为能当选下届村委会主任，以每张200元的价格向另外一村民购买选票4张。工作小组在接到线索后，当晚就对王某贿选事情予以查实，王某当天晚上即被拘留。王某在电视镜头中为自己的行为和不懂法感到后悔。

在本刊记者采访前一天，浦江县一位竞选人因贿选被拘留，据工作人员介绍，竞选人家境殷实，是上任村委会主任和县人大代表，在本次竞选中，出资20万，让对方竞选人出局，对方捧着20万元，将其举报，他对此承认。对他的结果是拘留待查，剥夺选举资格，并被罢免县人大代表。

但是也有一些让工作小组难以界定的头疼案件。

据浦江县纪委副书记金晨霞介绍，浦江县仙华街道的一个村有两位村民竞选委员会主任，一个竞选人派人拉着一车价值上万的1.8升装食用油到老年协会，另外一个竞选人看到后，立即也拉了一车等量的食用油到老年协会。因该村经济富裕，每年年底都有一位人大代表送油给老年协会，老年协会也不知是谁送的，就心安理得地收下并分发给老年人了。

尽管两位竞选人都送油不影响选举的公平性，浦江县换届工作查处组还是将两位候选人叫到一起，进行批评教育，并要求他们去收回下发的食用油，这让竞选双方都犯了难。还有老年人抱怨工作小组“你们一查，我们的年货没有了”。

据金晨霞介绍，后来该村的选举工作还是如期举行，其中一位竞选成功，当选为村委会主任，另外一位也没有反对意见。

与以往送中华烟不同，如今贿选送食用油比较多。浦江一位村民为竞选村主任，全家动员，其姐夫拉着一车食用油到村里挨家分发，被竞选对手告发后，该村民连竞选都不敢参加，躲到外地去了，工作小组都找不到他了。

事实上，如果在选举前一年挨家分发食用油，是做善事，并能获得人心，但是在选举期间如此做，就要被工作小组严格界定了。

“总体来说，这些年的基层换届是越来越规范了，只要程序正当，我们是鼓励竞选人做好事，进行竞选演说。”浦江县委组织部副部长徐利民告诉《瞭望东方周刊》。

据徐利民介绍，在选举开始前，浦江县组织了竞选人培训班，对他们进行普法教育，要求竞选人依法依章参选，有序竞选和公平竞争，严格执行“十条禁令”。

“很多农村的竞选人也是一腔热情，想为村民做好事，但是一些人都长年生活在农村，做生意会赚钱，对选举的一些程序都不懂，这些培训是必需的，也取得了良好的效果。”金华市委组织部副部长、社工委书记曹锦喜认为，竞选人的培训工作取得了良好的效果。

干过多年基层选举工作的胡小荣认为，这些年的基层选举越来越规范，他打趣地说：“以前是打出来的，后来是拉出来的，现在是选出来的。”

这点在选村委会主任上表现得尤为明显。曹锦喜告诉本刊记者，20世纪90年代中后期，村委会选举开始后，拉帮结伙，有时候一边投票一边打架。到本世纪初，变成到处拉选票的局面，有些甚至利用委托投票等漏洞，购买选票。但是，近年来，随着程序越来越规范，选举工作变得有序起来。“要做活动，也是做一些地下活动，不敢再拿到台面上来，竞选人想的是怎么拿出好的工作方案来，获得村民的支持。”

 

委托和代写

 

要保证选举的公正，程序公正摆在第一位。投票代写和委托投票是最容易产生贿选的两个环节，金华市委组织部和民政局下定决心，杜绝这些渠道的贿选事件发生。

金华市民政局监察室主任吴建表告诉《瞭望东方周刊》，在选举过程中，金华市原则上使用秘密投票站，禁止使用流动票箱，如果因为选举村庄的自然村分散，需要用流动票箱，都需要乡镇一级的批准。

他告诉本刊记者，使用流动票箱时，抬票箱的人往往都是本村的，跟竞选人都有着一些关系，让投票人很为难，无法做到投票的秘密性。

在布置秘密投票站上，也有讲究。一般都把秘密投票站布置到大会堂的戏台上，村民从台下走上去轮流投票，投票工作小组站在一旁，村民在台下看着几十米远的投票人进行投票。整个过程既保密，又能保证公开公正。

对一些不识字的农民要求代写投票，也有严格的规定。

“代写人员必须是政府的工作人员，代写人员与该村必须没有任何的利益关系。”吴建表告诉本刊记者。

浦江县委组织部副部长徐利民介绍，在浦江的换届选举工作中，所有的代写员都是从县政府的工作部门抽调下去的，代写员有专门的工作证，其他工作人员一律不得进行代写。

1月20日，在武义县新宅镇大莱村的村委会换届选举过程中，作为换届小组工作人员的大莱村党支部委员陈某，替两位选民代写了5张选票。工作小组接到群众举报后，当天就对事情展开核实，虽然认为是选民不识字和眼睛不好的原因让陈某代写，但还是对陈某进行了处罚，1月21日，武义县新宅镇党委免去其大莱村党支部委员职务。

这次投票除了对代写严格规定外，对委托投票的限定可谓苛刻。

吴建表告诉本刊记者，以往很多的贿选都是通过委托投票来进行。

“以前相信的人都可以委托，这些年都限定了，按照选举规程，委托只能是夫妻、子女等近亲属，这些规定出台后，大面积地委托投票现象就消失了，现在委托投票严格限定，一个人最多只能受委托三张票。”吴建表说。

吴建表告诉本刊记者，委托书还必须本人签名，本人的电话号码必须写在上面，在选举之前，选举委员会的工作人员会用免提的固定电话对选民进行确认。选举前一天，委托投票要进行公告，没有经过公告的，即宣布委托无效，以确保委托的真实性。

义乌市很多选民都长期在外做生意，因此义乌市对委托投票做出了严格的规定，要求投票时出具委托书、选民证和身份证原件进行办理，同时对委托投票情形做出规定，必须是本人在省外，只有在省外交通不便的情况下，方能进行委托。

此举收到良好的效果，在这一制度实行前的2005年第七届村委换届过程中，义乌全市有34207张委托选票，到2008年，这一数字下降到4022人，今年只有2000多人。

“这次选举中，义乌有些在外经商的村民，坐着飞机回到家中，就是为了投一票选村长。”吴建表告诉本刊记者。

 

“辞职”和“歇职”

 

除了打击贿选外，如何保证选上的村干部能履行好职责，做好竞选时的承诺，也是一项重要的后续工作。

金华市委组织部部务会议成员、社工委副书记杨寿根表示，现在要求竞选人做到三项承诺，第一是尽职承诺，不贿选。第二，创业承诺。第三，辞职承诺，如果做不好工作，怎么办？

“农村是一个熟人社会，乡里乡亲的，从小都认识，选上的村主任，干不好工作，老百姓自然有想法，但是也不想得罪他，如果启动罢免程序，和选举一样，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村民的关系也会搞僵，这样做成本太大。”曹锦喜说。

万一碰到竞选人选上后不干事，或者乱干事，那应该怎么办？

针对这一现象，金华市磐安县为此还特别提出“歇职”，即当选人与乡镇签订《辞职承诺书》，双方约定辞职承诺，明确村干部辞职的十一种情形，如果竞选时的承诺未能兑现，那么就启动歇职程序，让村干部歇一歇，可以歇六个月，也可以歇一年。

“歇职其实就是给人一个台阶下，罢免是很难听的，让当事人的面子也下了。”曹锦喜说。据资料统计，2010年，磐安县有6个村主任因未能履行好竞选承诺的职责被歇职。

“其中一个当选的很能干的村主任，因家庭变故，要到外面做生意，在采取歇职后，很平稳地过渡了。”曹锦喜说。

曹锦喜认为，在农村，一定要顾及人情社会这样一个现实。

他认为，抓贿选案件查处一定要早，一定要快。晚上发现有线索，当晚就要查，当晚就要处理，越快越好，如果一个晚上贿选人就把钱送出去了，如果钱都送光了，竞选人顾及面子，会下不了台。

在这次换届选举中，金华走在浙江省最前列，时间安排上，在春节前基本完成换届。曹锦喜说，这样的安排，也是为了顾及中国农村的一些风俗人情。

“在春节期间，如果安排几桌酒席，请乡亲们来喝酒，送点烟，这样算不算贿选？”曹锦喜认为，为了避免这些比较难以界定的案例，把选举提前到春节前，是大有好处的。

“现在来看，我们的换届信访大量下降，与选举时节的提前有莫大的关系。”曹锦喜认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