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让他们“没跟上时代”

何三畏

    当你有时穿过城市的郊区，应该看到过这样的景象：整整齐齐的工业的区，数万或者数十万工人聚集，但是，在这里，没有市井气息，没有熙熙来攘往，准确点说，是看不到几个人在外面走动，在他们附近，没有什么购物、饮食、娱乐等消费场所，总之，看不到工人的生活！你是否觉得这有点奇怪？你以为这些工业区没有运转？不是的。

    其实，这一现象本身，已经透露了所有的秘密：工人没有休息，“没有生活”，只有工作。他们多半在这里没有家庭，“没有消费”，他们的一切都在工厂里。他们没有时间走出工厂，除了晚上回宿舍，早晨去工厂，生活就在这两点一线中完成。食堂也在厂区。没有外出的必要和机会。

    最近笔者去了江南一个有突出的专项工业功能的小城，算是考察了一番当代劳工的生活吧。在那个十多万工人的聚集的区城，我从白天待到晚上，所见也是一座“空城”。下午，我见到两位在公路上匆忙赶路的人，她们是因为有急事请假出来的。她们都是外地来的工人。这里是轻工业，多女工。第一位来自四川，第二位来自江西。他们上午八点半上班，中午连吃饭的时间，一个小时，下午五点下班，六点半开始加班，加班无极限，可以到十点，有的到十二点。每天工作十二个小时左右。

    在这样的劳动强度下，下班，他们就迫不及待地回宿舍睡觉去了。他们的日常生活被挤压成这样，更没有什么工厂以外的闲暇、娱乐、文化和消费。即便是同乡，一年到头也见不到。有的同乡和亲戚，是在年终回家的车上，才得知在同一个厂的。他们就这样栓在机器上。他们是机器的活的附件。这就是你在街上见不到他们的原因。

    也许应该说，现在的城市劳工状况，比以前好些了，或者好多了。但是，也应该说很不够。比我所了解到的工作时间更长的，还大量存在。如果你用“劳工 代工 生活状况”等词联合搜索，立刻会证明这一点。

    上星期，苹果公司就它在中国内地的代工企业涉嫌侵权劳工利益的指责作出回应。苹果没有狡辩，并启动了自律程序。让我们以它为例。苹果表示，“2008年以来对捷普科技的工厂进行了14次全面审计；其中，过去36个月中我们对捷普科技无锡工厂进行了三次审计”。苹果每周追究工人的工作时长，并公布在公司网上。它设定的每周工作上限为60小时。也就是平均每周不超过八小半小时。这已经不算短。但是，在中国，仍有不少代工企业超过此限，“有些员工连续工作六天以上而没有休息时间”。

    当然，实际情况也许比苹果调查的和发布的更严重。但总之，这都是中国劳工的遭遇。我想补充一句，如果中国哪个地方哪个行业的觉得，它的工人待遇比苹果公司自我检讨的状况要好，应该发表声明。实际上，我这句话就是一个玩笑。实际情况是，在更多的方，不仅工作时间长，甚至时有欠薪和工作条件恶劣，还有使用童工的现象。

    当一个人每天工作十二到十五个小时，他已经跟他生活的时代脱节，他就是“活着”，你可以说他活在任何时代！一切现代性都与他们无关。电视、互联网这些当代生活的物征，成为摆设，甚至有手机也很少有时间打电话。至于当前的国家意识形态，火热的中国梦，大V与谣言等社会议题，他们都没条件知道。

    工业时代的到来，被认为是把人类从繁重的劳动体制之下解放出来的曙光。信息技术又给人类带来了更大的解放。可是，在这样的时代，我们的产业工人作为最辛苦的劳动者，却跟时代的物质文明失去联系。这正是一百多年前，马克思愤怒地批判过的劳动异化。

    人的解放首先是劳动时间的解放。人必须有劳动之外的时光，用于其它群体活动，创造与分享文化和艺术，否则就会异化为物。这些道理，已经是最基本的现代生活的依据，在文明国家，没有人再去论证这些道理。谁违背了它，直接法庭上见。我们也有相应的法律，可我们的法律干什么去了呢？我们的有关方面干什么去了呢？（2013-9-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