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析兰越峰事件和一次“合法罢工”

何三畏

 

兰越峰的性格一定“有问题”。没有问题谁会跑到领导面前去说，你花高出市场近一半的价格买了一个淘汰设备！？

但是，如果这个社会不能容纳兰越峰，一定不是她个人的悲哀，而是我们共同生活的社会环境太恶劣了！

可悲的是，兰越峰事情已经进入不可解的死结。

为此笔者分析了网络上公开的资料，写了这一份“报告”，希望给大家提供一个法治和公德的视角——

 

    据全国多家媒体报道，2014å¹´2月19日上午，绵阳市人民医院100多名医务人员“罢工”，引发数百名民众围观，造成交通受阻。他们是在表达两个意图：一是要求主管部门开除他们当中的一名职工！二，此前，该市卫生主管部门已经把“绵阳市人民医院”，改为“涪城区人民医院”，也就是医院“降级”了，要求恢复。中国的医院“等级”，涉及到医疗收费，医院等级高，收费标准高，医生的各种收入和福利也就高。

    这两件事情怎么裹在一起？因为大家认为这名同事是害群之马，上级主管部门给这家医院降级，是这名同事引发的。那么这位同事做了什么？她是如何伤害大家的利益的？为什么上级要给这家医院降级？上级做得对不对，如果上级有错，为什么他们不抗议上级，只抗议同事？

    在当前的语境下，罢工是何其敏感的事情，居然有人为了挤兑一位同事而成功地行使了这项权利，这就有点怪了。这名同事不是麻风病人，只是她的存在，被大家确认妨碍了他们的福利。他们的判断没错，根据上级部门对待这件事的来龙去脉，确实是她妨碍了大家。但是，这里透露了一种很恐怖的群众运动的逻辑。

    你说这是一次自发的群众运动也好，但是，它确实组织良好，罢工当时，医院工作没受影响，该上班的都在上班。维护秩序的警察态度温和，没有发生冲突。代表市委的官员来了，没有严厉谴责，没有说“别有用心”，没有表示追查组织者，反而立即表示：你们医院的牌子不换了，你们要求开除的那名职工，由有关方面“继续调查”。然后，罢工职工就各自上班去了。——看起来这样的“罢工”，官方是颇为“接受”的。

    恰好，那名被群众挤兑的医生，是从绵阳市人民医院及其上级部门的一些领导早就想开除的，因为她就是跟这些部门和领导抗争多时的，早已全国全国知名的“走廊医生”兰越峰！

 

    有关兰越峰的情况，在被媒体披露的两年来，绵阳市有关方面已经组织调查不下十次！但每一次的结论都不能算数。因为它们都模模糊糊，闪烁其词，避实就虚，互相矛盾。当然，它也有一个中心思想，那就是维护官方和有关官员，试图用纸包住火。

    当然，非常正常的是，不会有人抗议一下这种不负责任的，不仅无功，反而有过——掩盖和拖延问题，使问题复杂化，并掩护明显有贪污嫌疑的人继续当道，还浪费大量人力物力——的调查。

    绵阳方面最近一次调查，是给央视的面子。因为央视春节期间报道了兰越峰事件，绵阳市又组织各路人马共15人，工作8天，形成21页的调查报告。——但就是在这个报告之后，又发生了罢工事件。而来到现场的领导说，还要“继续调查”下去。当然，这是必须的，因为这个报告，仍然无法面对新的情况：绵阳市人民医院那位被兰越峰举报的院长已经被“双规”啦，兰越峰举报的案情如果被坐实，你这个调查报告不是又跟不上形势了？

    但是，看来调查正未有穷期。在上述这一次21页报告中，基本结论是，兰越峰反映的“过度医疗”问题与实际情况不符，未发现过度检查、乱收费等“医疗乱象”。可是，既然是这样，兰越峰所检举的那些“过度医疗”的个案，拿什么去否定呢？病人没有增加，医院还是那家医院，近三年翻了一番的收入，又是如何来的呢？而且这几年国家还在降低检查费和药品价格。

    兰越峰为什么成为绵阳这么大的一个麻烦？你看她都举报了些什么案子：除了些听起来近乎恐怖的“过度医疗”案，乱收费案，还有滥用地震善款。这后一桩，有关方面最消受不起的。这是因为在5·12大地震之后，形成了一个地震政治学：不能出现任何有关处置和救援方面的质疑，尤其是善款，必须是用善用了。

    由兰越峰事件带出的有关绵阳市人民医院和地震政治有关的消息包括，“受损并不严重的绵阳市人民医院，争取到巨额的援建资金。其中仅澳门特区政府和香港特区政府的援建资金就超过5000万元”。绵阳市人民医院怎么使用这笔善款的呢？

    据媒体报道，为了建残疾人康复中心，它“将质量完好、正常使用的本院一座家属楼拆掉。为此仅赔偿员工一项就花去医院两千多万元，而这个项目的援建款总共不过1200万”。这是其中之一。

    还有一件，是兰越峰一个人就可以讲清楚的：一笔来自澳门政府的900万元捐款，指定用途是购买医疗设备。其中一个标段需要作为科室主任的兰越峰参与，但院长王彦铭同志中途让她回避。后来，财务人员拿了三张发票让兰越峰签字，价格一栏居然是空白！兰越峰抵制了。再后来，医院花235万元，购买了一套最低端的，时已停产的，几年前询价为160万元左右的设备。这就是绵阳市医院后来用来大赚其钱——单次收费价格为240元，日进万金——的彩超机。兰越峰当时就为此去找过院长！

    绵阳人民医院怎么看待这件事情？院纪委书记李永平同志，居然恬不知耻地对南方周末记者说：“就算是设备买贵了，市场经济环境下也很正常。”请问这样的说法，除了绵阳市一次又一次的调查组诸君，有谁会认可？

 

   那么，这家医院的院长为什么有这么大能耐？据各方媒体的报道，这位院长的故事本身就是一个恶毒的笑话。绵阳市人民医院院长王彦铭同志，居然不是科班，而是中学毕业进部队，部队转业进医院。进医院后连针都不会打。然后被送去进修。后来，他成了院长。

    但就是这位院长，在两年来的舆论压力下，硬是挺住了。当然，没办法，他想不挺住都不行，因为一次又一次的调查结论都是他的辩护词！直到央视报道以后，他目前已经被双规了。现在，可以方面讲讲他了。

    在这个过程中，所有的报道，都没有提到哪怕有一个人公开抗议过这位院长，或者公开声援过兰越峰。惟独的一次公开的，有组织的抗议，就是这次要求兰越峰离开的罢工。这可以视为一个中国人精神标本吧，看看我们活得多么有气节啊！

    如果你以为王院长是个草包，那你就错了。他非常聪明。他聪明在什么地方，请看南方周末的报道：“在一次针对兰越峰问题的医院内部会议上，时任绵阳市医纪委书记李永平提出，根据绵阳市卫生局一位领导的意见，是否可以对兰进行精神病鉴定，如果确认，可以吊销其执业资格。但王彦铭对此提议未予支持，仅表示‘要了解（精神鉴定的）方法、程序、结果，但一般不要这么做’”。

    在看上面这一段文字时，我为李书记捏了一把汗。兰越峰有没有精神病，不该你提出来呀！幸亏有王院长在。否则，兰越峰可能跟很多上访户一样，去了精神病院，因为根据书记建议送来的“病人”，鉴定结果还能不合书记的意么！

    王院长天天面对兰越峰，他肯定比李书记心里还要烦。但是，他有耐心作出细致的安排，意图“先将兰越峰处以‘待岗’，之后再以‘拒不服从待岗’为由视为“旷工’，最后以‘旷工’为由除名。但是，由于兰越峰坐走廊，涪城区卫生局认为不宜视为旷工”。

    哇塞王院长懂政治！和李书记换个个儿，说不定也玩得转。但是，王院长或许没有料到兰越峰的精神真的跟一般人不一样，她宁愿“去走廊坐班”，也不“旷工”，不给王院长机会。她坚持下来了，她没有离开医院，王院长离开了医院。

    但这并不意味着她的胜利。她举报的事情涉及五年前在四川兴起的“地震政治学”，其中的一个篇章，即不允许出负面消息，特别是善款，要让公众知道全部善用了。当然，现在，这门学问也正在经受挑战，特别是网络正在考验它，外省的媒体也渐渐地不太遵守这个禁忌。王院长说不定就会成为一个牺牲品，这得走着瞧。

 

    以上就是绵阳人民的医院，和他的院长，以及上级主管部门，和一个又一个调查组的德性。在当今这个社会，他们都“很正常”，他们绝不会成为绵阳市人民医院的职工罢工抗议的对象。职工们要抗议的是，挑战以上秩序的兰越峰。不，他们抗议的是兰越峰株连了他们的福利。

    然而，无论这场秩序良好的罢工抗议活动是如何组织实施的，这些罢工的职工都为他们的行为负有道德责任。我曾经在一条微博中这样写过这样一段话：文革中出现的一个名词叫“挑动群众斗群众”。其操作逻辑原理是：只要有人给一群狗说，你们本来有一块骨头，但其中一条狗不乖，我们取消了大家的骨头，然后，那条不乖的狗就会被群狗咬死。

    丛林法则已经够残酷了。但好在动物的丛林里没有人类政治的智慧，即组织化地撕咬同类。丛林法则十分简单，就是弱肉强食。实验证明，某些高等动物有近似人类的悲悯和同情。但中国人有时真的不信这一套，中国人常常会显示出在别人落井以后，再有运动化地下石的壮举。

    “群狗和骨头”的原理，经常被用于公共管理。典型例子如一个单位有一个人“违背”了计划生育政策，全单位的人便接受处罚。又一个部门的一个人违背纪律，全部门取消资金。按照这种操作，会准确地导致一群人恨一个人，再利用一下这个形势，再挑动一下群众的情绪，这个孤立的家伙就死定了。

    中国人在很多情况下这样服从管理的。兰越峰和医院及医院体制的对抗，被引入了和医院职工的福利的矛盾的轨道，她便成为众矢之的，到此，有关领导便可以袖手旁观或者抚掌大笑想要的结果自然会达成了。

    毛泽东说过，群众是真正的英雄。事实证明，群众成为英雄之后，会显示出可怕的力量。实际上群众必须“被运动起来”，才是真正的英雄。否则，就是各为自己的利益生活着的“一盘散沙”。如果有良好的法治，在为自己的同时不损他人，便是一盘健康的散沙。如果还加上良好的道德文明，那就是一盘和谐的散沙。总之，群众千万“运动”不得，群众千万不要成为“英雄”。

    现在，群众已经“起来了”，“尊重群众意见”便是讲政治。当领导宣布兰越峰不再在“走廊”妨碍大家（这当然这很难办，兰越峰太犟了；但我们要相信群众，也要相信领导——是有办法的），当下一任院长上任，大家的福利一定会增长（这是我们这个社会的适用逻辑，也是对大家出卖同事的奖励）……这就是我们所要生活！

    但如果你不做“英雄的群众”，而且每一个人作为一个道德良心的个体，那么，你就可以扪心自问：兰越峰很不会处理中国似的人性，她可能碍着你了，但是，她已经过得很不如意了，丈夫离婚，她还有孩子，她家庭所有的人都在承受压力，如此这般，你就不能放过她吗？再说把它赶走了，你的福利就好了？就算福利真的好，然后你就能心安吗？

    你可以看不惯兰越峰，但你远着她一点就行了，不同情她就行了，你不用去害她。你还可以以她为鉴，让你家里世世代代不做这样的人，你们家也不要跟她这样的家庭结成亲戚，你们家永远站在王院长一边。这都是你可以做的利已但不害人的选择。但是，你们现在这样做，是一种可耻的行为。

    为了排斥一个其行为客观上有利公众的同事，大家团结起来，结成战无不胜的“群众”。你得承认，这时，你的内心是缈小的可怜的。这当然不只是你们的错。这个逻辑几乎在所有的地方都成立。这是环境的压迫，也是我们自己的内心缺乏良好的道德框架的支撑。在文明国家，特别是有基督文明的国家，应该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最后，兰越峰的性格一定“有问题”。没有问题谁会跑到领导面前去说，你花高出市场近一半的价格买了一个淘汰设备？绵阳市人民医院多少人知道兰越峰知道的情况，可是，他们的性格都没有问题，所以，都不会举报，从而过上了没有问题的幸福生活。我们大家的性格都没有问题，所以，我们每天给自己单位的王院长点头哈腰，直到我们的王院长因为党的“反腐败”而排除，你就说他原来就是一个坏人，就像说现在的兰越峰一样。

    在今天的中国，任何一个官方机构遇到一个兰越峰，都是一个麻烦！没有遇到，便像绵阳市人民医院一样，职工的福利仍然进步中，草包兼涉嫌贪污的王彦铭院长仍然在领导着公立医院，并用他一手操办的“先进设备”为人民服务。这就是我们必须享受的社会环境。

    如果这个社会不能容纳兰越峰，一定不是她个人的悲哀，而是这个社会太坏了。可悲的是，兰越峰事情已经进入不可解的死结。为此笔者自寻烦恼，耐心地分析了呈现在网络上的资料，写出了这一份“报告”，给大家提供一个公德和法治的视角。（2014/02/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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